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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文學】親遠鐵道

  小時,這城的鐵路給我一種疏離感。對我來說,那只是一條分界,一道阻隔,亙在市中心,分出南北,定義前後站。

  九○年代初,林強《向前走》歌詞中鐵路與離鄉打拚的連結,我沒太大感覺,可能年紀還小,不常搭火車;若搭,就是去台南。父系親族多住台南,往往因著探親,我才有機會步入車站,知道剪票、找月台原來是那麼一回事。

  長大些稍有地理概念,我發現高雄的鐵道呈L型。若以高雄車站為始,往鳳山、九曲堂本質不是南下,而是東行,要屏東過後,才是真南下;而所謂北上,要先過橋越愛河,在河西路、河邊街戶戶簇成的窗格間轉90度,才是真北上。

  如此巨大的L就這樣劃開高雄市。

  鄭文堂導演的《深海Blue Cha Cha》,曾出現跨愛河的鐵路段。劇中主角蘇慧倫在住處,那傍河的陽台上,晾曬,舞蹈,聽見橋上來往高雄的火車聲。

  目睹電影那幕,已是大學生活尾聲了。即使大學留高雄,同樣不常搭火車,卻在這一幕,找到一種親切:因為,我知道過了橋,窗外是壽山,元亨寺就在山腰,接著是果貿國宅、蓮池潭、半屏山、東南水泥廠、液化石油氣塔槽。我的家:左營,它的外廓會在這短短幾分鐘,簡單被帶過。

  想來,高中或許是我感受鐵道咫尺之近的一段時光。學校就在鐵道旁啊!不少同學「趕火車」掛嘴邊,他們來自的鄉鎮,大概北到路竹,南到潮州,我開始對這些地名有感,釐清它們在軌道上的先後,也才知道,有個生活圈就在這L的伸延裡被劃定。

  我在雄中操場,日日聽見列車往復,卻沒理由搭上;如此近,又如此遠。那個沒高鐵的年代,有回難得搭火車,是一班晚間十一點多、高雄始發的復興號,我與同學為了親臨華視超級星期天現場,整夜車廂明亮,睡眠斷碎,近乎清醒狀態,抵達台北天已亮。接著,又玩了一整個白晝,傍晚在攝影棚見了張小燕、庾澄慶,精神仍抖擻。

  退伍後不久,我來到台南工作。起初試著台南高雄通勤:五點多起床,公車轉火車,趕赴八點晨會。很快地,身心俱疲。於是我將間距由日改週。週五傍晚,和人群擠上列車返高雄;週日夜晚,又和人群擠上列車返台南。擠入,擠出,站在一線位置,看見城際人群流動。

  列車座席在高雄站就滿了,我上車的新左營站往往無座。轉捩點是岡山,那站會有一批人下車,仔細觀察,多是軍人。我自然習得一個法則:拉環要拉在看似軍人的乘客前,他們可能岡山下車,勿站在學生樣的乘客前,他們多在台南唸書,你得一路站到台南。但想歸想,終沒實踐。畢竟,我不習慣坐殘有臀溫的椅座。

  鐵道彷彿有了軍風。可能這樣的往復,和軍事收放假頻率類似。鳳山、左營、岡山,陸海空一次到位,這L,劃經三座軍官學校。

  我未曾想過,有那麼一天,鐵道由遠到親,成為日常,甚至,走向都有了意涵:北上是工作,屬於週一到週五;南下是放假,屬於週六到週日。

  偶爾周末我還會一路南下,放空,經南迴往台東,這才覺察,這城沒有太魯閣號,普悠瑪號止於潮州,那些往東海岸的新型列車,多是樹林以北的事。這城往東部,多是柴聯自強,車廂中有個拱門。不疾馳,悠悠晃晃,與旅遊心境同調。

  即使新左營已成為我進出高雄的閘口,偶爾我還是會搭到直達高雄的自強。望著窗外我常想,鐵道雖已是生活,卻仍是一條分界,只是這次分出東西:以東瞬息萬變,重劃區內一廈挨一廈,總有新建築打造,樣貌不恆定;以西還是老樣子:果貿、前鋒、內惟,面目與記憶吻合,彷彿一個時空被凍結起來。

  轟隆隆,轟隆隆,很快地火車過橋了,愛河底下流。三民國小、中華地下道、自立陸橋、雄中藝能館,高雄,高雄就要到了,請收拾好您的行李,準備下車。而這些地景,就要隨著鐵道潛入地底,消失於窗外。火車過愛河,是再也看不到了。

  說也奇怪,看見城市往往是在火車上。唯有此時,與城市保持一段距離,可抽身可涉入,建物後退,細節模糊了,輪廓浮現了;也唯有此刻,親與遠,一比一,各自對壘,在生命裡形成一種拉鋸。

Information

◎黃信恩:家住左營區,國小國中高中大學全在三民區度過。高雄醫學大學醫學系畢,現任職成大醫院。作品以散文為主。曾獲聯合報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等獎項,並入選九歌年度散文選、天下散文選等。散文集《體膚小事》,獲文化部金鼎獎優良文學圖書推薦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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