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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

重遊老照片的舊時光(老照片,小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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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郭晏緹

濱線兒女,爺爺那代開始在鹽埕區當鹽商,佐佐木商店高雄支店的後代子孫,家中梁柱都能挖出寶,最愛說一九四八年門前種植的二棵尤加利樹的故事。

  幾本褪黃老舊的家庭相簿,長年被收納在超過一甲子的檜木簞笥裡,因為二〇一二年的「鼓山廣三闢建工程」,偶然地讓這批老相簿重見天日,許多珍貴的歷史又再度得以延續流傳⋯⋯

  位在哈瑪星捷興二街的一棟日治時期的木造老屋,就是打狗文史再興會社的所在地,郭晏緹(郭姐)理事長翻閱著老照片感慨地說:「還好當時家人沒把這些照片丟掉,不然我們家族就又失去更多的歷史回憶,這些若不見了,花再多的錢也買不回來⋯⋯」;因為廣三用地暫緩拆除,而使昔日新濱町的老街廓得以保留至今,郭姐家就在這街廓裡,其祖父郭維鐘從日本時代就搬來此地,早年家境富裕,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他已拍了許多照片留念,而郭姐的父親也替家人留下許多珍貴的影像記錄;今日郭姐特地從家庭相簿裡挑了幾個景點,再次重遊老照片中的舊時光。

  重溫鹽埕時光

  「這張照片是在愛河畔拍的,河岸對面是高雄地方法院,日治時期的高雄州廳。照片中的我當時約兩、三歲大,我父親常帶我們到愛河畔散步玩耍,他以前是高雄病院的藥劑師,後來醫院改名叫臺灣省立高雄醫院,也就是現在的民生醫院。」郭姐站在愛河畔述說著過往。六〇年代高雄病院還在鼓山二路一帶,郭姐父親放假時常帶他們到鹽埕區逛街走踏或看電影。「像旁邊的二二八和平紀念公園,以前是地下街,七〇年代到八〇年代還非常熱鬧,我們常跑去那邊看書、喝果汁,地下還有溜冰場,後來發生火災後就沒落了。」郭姐遺憾地說。沿著愛河畔經過高雄電影館,再順著新樂街走到五福四路和七賢三路口。「這裡是以前的國際商場(銀座),三〇年代就開幕了,是高雄最早的拱廊街。小時候最愛跟母親一起來逛國際商場和堀江,尤其是農曆春節,全高雄最新潮的東西應該都在這裡了。」如今眼前是一條老舊昏暗的巷道,但從郭姐的描述仍可感受到昔日孩童逛國際商場的雀躍。

六〇年代愛河畔的全家合影,背景建物為當年高雄地方法院,昔日的高雄州廳。(郭晏緹·提供)
六〇年代愛河畔的全家合影,背景建物為當年高雄地方法院,昔日的高雄州廳。(郭晏緹·提供)

  哈瑪星的風華

  哈瑪星是高雄現代都市規劃的源頭,有棋盤式的街道、設立多家金融機構、有高雄車站和許多餐館旅社,還有漁港及魚市場。「從老地圖上的眾多商號來看,其實並不難想像二十世紀初哈瑪星的繁盛風華。這張老照片收藏在我祖母的相簿裡,日治時期她曾在臺灣商工銀行高雄支店工作,相簿裡還有新年的全體員工合影。同樣的街角,今昔變化很大,我還看過它是第一銀行的樣子,後來變成空屋,現在成了餐館。」哈瑪星有許多歷史景點很值得走訪,如:武德殿、代天宮、愛國婦人會館及新濱町老街廓,在郭姐祖母的老相簿裡,仍收藏著鼓山輪渡站、新濱街廓和西子灣海水浴場的風景。「這張『壽海水浴場』就很少見,我祖母和她的好姐妹們穿著泳裝在海邊玩水,還帶著許多小朋友,有兩位女士穿和服撐著可愛的小陽傘,背後還停靠著一艘竹筏。」但郭姐說,其實她小時候西子灣還是軍管禁區,一般民眾僅能偷溜到海邊戲水,後來蓋了中山大學,也有了現在的西子灣海水浴場。

  今日站在堤防上眺望西子灣沙灘和打狗山,重新凝視昔日海水浴場的舊照片,不知過往的人們會如何看待今日的風景,但逝者已矣;從這些偶然被保存與發現的舊照片,至少可以再次確立一段家族歷史的源由,也讓我們對過往有更具體的想像及能見性。

重遊愛河畔的郭姐,景色已完全改變。(盧昱瑞·攝影)
重遊愛河畔的郭姐,景色已完全改變。(盧昱瑞·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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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攝影/盧昱瑞

高雄人,在高雄從事影像紀錄及視覺藝術創作等工作,偶爾積極投入文化資產保存議題。 

 

充滿探險歷程的獵奇高雄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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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黃董

搬來高雄四年多的臺北人,喜歡老東西、大自然、旅行、音樂、和劇團演出,二〇一五年初開始以「散散步 sàn pōu」計劃了許多南臺灣散步行程,從搭船、導覽、到實作活動,讓在地居民更進一步認識自己居住的高雄。

導遊黃董帶路。(許哲寧·攝影)
導遊黃董帶路。(許哲寧·攝影)

  日本時代與戰後初期,閃耀繁榮光景的鹽埕埔與哈瑪星,曾經是高雄最熱鬧的市中心,後有壽山前有大港,各行各業的人們雲集於此從事行政、娛樂、休憩、貿易⋯⋯,無數的商場、戲院、酒吧、書局、百貨林立,直到近二十年來商業中心的轉移,城鎮逐漸走向沒落,卻意外地成了現代年輕人們一個可以探險的活歷史場域,儘管人事物在此時已經雲飛煙滅,卻讓我們抱著更大的好奇心去探尋那些還殘存著的蛛絲馬跡。

  安排自己一天休假,來一趟老高雄探險之旅吧?早上從捷運鹽埕埔站二號出口上來回轉,立刻就能看到一間在騎樓下擺滿許多佛教書籍的舊書店,別被它外表掛著琳琅滿目的宗教印刷物給嚇著,「人生書局」已經棲身在新樂街六十多年,認真在凌亂堆疊的書籍中翻尋,偶爾能發現一些有趣的刊物,曾經就找到一本民國七十三年發行的《高雄畫刊》記載了當年「過港隧道」完工通車一系列珍貴老照片,年邁已高的李平風老闆,興致來了還會拿著自己出版的冊子,用臺語講起日本時代自己擔任少年兵的回憶。接著從堀江商場繞一圈陰暗的「大溝頂」,這貫穿鹽埕南北的商店街正是搭築在水溝上頭,即使大部份店舖皆拉下鐵門,不過還可以注意到一些昔日販售舶來品的商家,懂門路的老人家會在這一帶(包含賊仔市、七福商店街⋯⋯等)找價格便宜的進口菸酒、包包、時裝、生活用品,抬頭看著一路許多打凸的舊招牌,字體、顏色、排版,不免讓人緬懷當時認真又有美感的工藝技術。

賊仔市入口一景。(許哲寧·攝影)
賊仔市入口一景。(許哲寧·攝影)

  沿著鼓山一路離開鹽埕埔爬上千光路,眼睛睜大一些注意右側被樹叢包圍的「合志羽球場」石頭階梯,這裡曾經是參拜「高雄神社」的路徑之一,日本時代的路燈桿、殘存的石燈籠、被改造的鳥居,是老物迷不能錯過的登山步道,也是上下「高雄忠烈祠」不用枯等接駁公車的捷徑。巡禮完畢後從登山街32巷下山,往前換到另一條60巷,拐進倚著山坡舖好的兩條小路,能找到清領時代西方人集資興建的「外國人公墓」遺址,儘管日本時代依然為英國政府租用地,但戰後興建起的民宅便和這些古墓相依,現存康威和威廉兩個超過百年歷史的墓碑,比起被中國遊客佔領的「英國領事館」更能感受當時打狗被迫開港,洋人曾經實際來往居住的真實感。

  揮別哈瑪星,沿著哨船街直走轉進安海街,拍完偌大的濟公塑像後,把視線聚焦回來更接近自己的那座不太起眼的小廟宇「開臺福德宮」,相傳這裡是臺灣最古老的土地公廟,從一五五一年便開始祭祀,雖然最早被居民祭拜的那尊酷似福德正神石頭已經不見,不過廟裡其他尊神像也都年代久遠,值得仔細端查。傍晚穿梭在哨船頭漁村聚落的迷宮小巷後,走進中山大學正門口不遠,在「西子灣沙灘會館」招牌馬路上可以看到地面有點奇怪,這並不是馬路標誌重劃,而是二〇一四年國臺辦主任張志軍來臺被潑灑油漆後,校方趕緊填補的痕跡,即使是一座現代大學裡頭也有著不為人知的校園黑歷史,如果排進觀光團行程應該也能讓人會心一笑。接著最後,就走向海的那一端,在西子灣防波堤上,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配著一罐冰啤酒,靜靜欣賞大船入港,凝視著西灣夕照,結束一趟充滿探險歷程的獵奇高雄之旅。

散步路線

捷運鹽埕埔站→南瓜→人生書局→賊仔市→七福商店街→高雄神社参道遺跡→外國人公墓→甘蔗汁加檸檬茶→鼓山魚市場→濱海一路巷弄→半圓形廣場→開臺福德宮→哨船街巷弄→中山大學油漆→西子灣海堤→阪城菜味酒場→捷運西子灣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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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攝影/許哲寧

一九九一年的八年級生,在誠品賣過雜誌、也擔任過《小日子》執行編輯,後來創辦了臺灣地方誌《藍鯨》和日本文化誌《秋刀魚》,二〇一五年離開一直讓自己鼻子過敏的臺北,移民高雄,發行刊物《藍寶石》紀錄地方新聞,幾年前還成立了「雜誌上癮俱樂部」致力推廣雜誌閱讀環境。 

 

柴山裡的美國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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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龍

哥倫比亞大學藝術碩士、專攻導演。現為台南應用科技大學助理教授、演摩莎劇團導演。曾在美國百老匯、外百老匯和地方的劇團執導過戲劇、歌劇、音樂劇以及舞蹈作品,亦曾在百老匯著名音樂劇《拜訪森林》擔任James Lapine和 Stephen Sondheim的助理導演(該劇曾獲得十項東尼獎提名,並獲得最佳音樂劇獎)導演作品無數。在其從事導演工作之前,也分別在像是Mel Wong舞蹈劇場和 Um Gee Um劇團擔任過演員,演出過三十多齣作品。此外,亦曾在加州大學Santa Cruz分校任教,主要負責戲劇史和戲劇理論等課程。

馬龍,現為台南應用科技大學助理教授、演摩莎劇團導演。
馬龍,現為台南應用科技大學助理教授、演摩莎劇團導演。

  柴山後方有一處臨海秘境,長年受軍方管制而維持其天然風貌,近年開放後已成高雄市民的後花園,每到假日就有眾多遊客到此看海景、喝咖啡、欣賞美麗的夕陽彩霞——這裡是柴山桃源里,來自美國的馬龍(John Maloney)已在此聚落生活十一年。

  馬龍是位劇場導演,曾任教於中山大學,目前則在台南應用科技大學授課。平常除了到台南上課和參與劇場活動之外,大多數的時間都還是喜歡待在家裡。「可能有些人會覺得生活在這邊很不方便,但我很享受住在近郊的生活,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這邊離市區有一點距離但又不會遠,我假日會從這邊散步走到哈瑪星的菜市場買菜,買完後再走回來這邊,這樣也有運動的效果!」馬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分享著生活在柴山的樂趣。「從這個窗戶看出去就是美麗的海洋,以前我住過許多大城市,像是紐約、加州等等,但我還是最喜歡這邊,平常日都很安靜,今天因為是假日人潮較多,會吵一點,不過通常都是很靜謐愜意的。」馬龍看著窗外說。

從馬龍家客廳窗戶可以眺望大海。(盧昱瑞·攝影)
從馬龍家客廳窗戶可以眺望大海。(盧昱瑞·攝影)

  關於柴山的私房景點,馬龍很直接的說:「就是我家吧!哈!在這邊喝咖啡也是可以看到美麗的夕陽喔!」除了馬龍家這個外人不便參觀的景點,他另外推薦整座柴山都很值得探險,只是不太明白為何最美麗的視野都被軍方包圍;還有一間鄰居朋友開的「海岸咖啡」,除了可以看到美麗的海景,咖啡也非常好喝!訪談結束後,他就帶我們一塊去「海岸咖啡」品嚐咖啡,順便欣賞全高雄最美麗的天然海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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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攝影/盧昱瑞

高雄人,在高雄從事影像紀錄及視覺藝術創作等工作,偶爾積極投入文化資產保存議題。

 

西子灣的城市釣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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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洪士傑

彰化人,最喜歡吃虎河豚,小時候就在彰化家裡附近的溪流學習釣魚,因為到台南、高雄唸書開始接觸更進階的海釣,從小到大感受到各種魚類不斷減少,非常憂心生態環境不斷被破壞的台灣溪流與大海。

洪士傑,小時候就在彰化家裡附近的溪流學習釣魚。
洪士傑,小時候就在彰化家裡附近的溪流學習釣魚。

  搭乘捷運從高雄市區到西子灣站,不需要半小時的時間,就能直撲一望無際的大海,也因為如此,哈瑪星一帶成了市民們週末休閒的好去處,不過入夜後與清晨,除了在地居民,還會湧入另一批外地人,他們是誰?原來是特地來此挑戰大海的釣客。

Q 您是高雄人嗎?怎麼會特地來到西子灣這裡釣魚?
A 我是彰化人,但是在中山大學研究生物科技,所以就常來這裡海釣。

Q 那麼您是從搬到高雄之後才開始接觸釣魚的囉?
A 不是,其實國小二、三年級就開始學習釣魚了,家裡在彰化芬園鄉附近就有三條溪:烏溪、貓羅溪、意寮溪,放學不去釣魚不然要幹嘛?從小就跟著我爸、還有同學們一起溪釣。

Q 不過在彰化的溪釣跟西子灣這裡的海釣應該差很多吧?您有特別喜歡哪一種嗎?
A 溪釣與海釣完全是兩門不同的學問,淡水與鹹水生態差很多,我自己也是二〇〇六年在長榮大學唸書時,才在台南商港跟四草橋一帶開始學習海釣。以台灣的生態來說,大部份的人一定比較喜歡海釣,我也不例外,因為台灣溪流短急,幾乎都沒有魚釣了!相對的海釣魚種多、釣海水魚又比較刺激,比淡水魚兇狠唷。

Q 平常都幾點來哨船頭附近釣魚呀?喜歡釣些甚麼魚?
A 完全看心情!但有時候為了釣黑鯛,會先設定好時間,雖然黑鯛整年都有,不過得等到潮流退到七、八分開始,或太陽快沉下去的時候才會出來覓食,而且牠們很聰明,有些人認為他們會互相溝通,不太好釣,之前最常釣到黑鯛的地方是雄鎮北門附近,也很喜歡金目鱸、白毛,這些魚會使用的技能都不一樣,非常有挑戰性。

即使是在都會裡,被海港圍繞的高雄,釣客們也能找到一方海角享受魚釣樂趣。(郭安比•攝影)
即使是在都會裡,被海港圍繞的高雄,釣客們也能找到一方海角享受魚釣樂趣。(郭安比•攝影)

Q 大家都是釣到幾點鐘收手?會不會一整天都沒釣到魚就回家了⋯⋯
A 這是常有的事,不過也是有人整晚都在海邊的,夏天的高雄夜晚,在海邊吹風喝酒釣魚是常有的事。

Q 那通常釣到的魚會如何處理?自己吃掉還是拿去賣呢?
A 自己吃掉或是分朋友之外,也會問一下哈瑪星附近的海產店,有些可以賣到不錯的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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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攝影/許哲寧

一九九一年的八年級生,在誠品賣過雜誌、也擔任過《小日子》執行編輯,後來創辦了臺灣地方誌《藍鯨》和日本文化誌《秋刀魚》,二〇一五年離開一直讓自己鼻子過敏的臺北,移民高雄,發行刊物《藍寶石》紀錄地方新聞,幾年前還成立了「雜誌上癮俱樂部」致力推廣雜誌閱讀環境。

 

味覺埋立地——哈瑪星乾麵初體驗

  到高雄讀書之前,我從來就不覺得,乾麵有什麼美味的。

  家鄉嘉義是米食天堂,舉凡肉粽、糯米腸、碗粿、肉燥飯,還有天下第一的火雞肉飯,讓無數諸羅平原成長的孩子,在肥圓的米粒中飽足長大。

  麵食當然也有,意麵與鱔魚麵,還有民雄特有的碰皮麵(pong-phuê-mī),但說到純乾麵,那個那個⋯⋯至少在十八歲讀大學前(民國八十三年),我的舌頭從未感受到美好。

  對我來說,乾麵專屬出外人。

  豬油味第一碗

  出外到中山大學讀書,我展開了「全外食」生活,學校的餐廳與自助餐很快就吃怕了。騎著摩托車暫離西子灣,繞過柴山,鑽入哈瑪星棋盤式的街道,我找了家麵攤坐下。

  乾麵哪會遮好食!

  怎會這麼好吃呢!素樸的麵條,沒有我家鄉慣習淋上的肉燥,筷子攪拌幾下,一入口,滿滿的豬油香!那是我媽煏(piak)豬油的等級啊!

  哈瑪星的乾麵隨即將我的饞蟲綁住。

  或許這是種「味覺繩虐愉」,我的饞蟲被緊韌如繩的麵條捆縛,耽溺在被虐的感官愉悅中。此後大學四年,總到哈瑪星征逐乾麵,在筆直且幽靜的巷子內,以麵攤定位,解我午餐晚餐宵夜的饞。我深深著迷於港畔的氣味,麵的豬油香氣濃,湯頭的肉味厚,還有小菜,我發現了粉腸(hún-tshiân),不是香腸,腸衣裡頭灌的是太白粉漿與豬肉塊,重點來了,定要沾稠得化不開的醬油膏,味道強烈到讓人無法承受,但那膩倦感一過,回頭還想再來,簡直是被虐狂啊!

  這就是港都滋味三部曲,濃、厚、稠,許是碼頭工人勞動階級的重口味,卻將我的饞蟲緊緊捆住。

  汕頭麵小劇場

哈瑪星的信仰中心代天宮。(鄭順聰·攝影)
哈瑪星的信仰中心代天宮。(鄭順聰·攝影)

  哈瑪星,乃二十世紀初日人填海造陸而成的市街,日語名「埋立地」。沒錯,這也是我味覺的海埔新生地,那樣的體驗與感受,都是一步步填埋砌築而成的。

  我的最愛,當然是代天宮廟口的汕頭麵,現已是觀光名店,在彼時,可是安靜的在地小店。

  每每在星期日的早上,打完籃球揮汗罷,回鼓南街賃居的房間稍事盥洗,短褲拖鞋地踅至廟口。定要點乾的,麵條可選寬與細,下好瀝乾置盤,摻以韭菜豆芽,浸在肉油醬汁中,擺上肉片,強勢的老闆娘便叫那個前臂刺青的矮小水跤(tsuí-kha)端上。

  等待的過程一點也不枯索,我就愛觀察麵攤的精彩互動,女人們強勢能幹,忙著下麵與切菜,且指揮著男人招呼來客。四人各有不同的個性,彼此間聊八卦、開玩笑甚至吵架,在窄隘的湯水間忙碌,匆忙來去不會相撞跌倒。多年既衝突且融合,猶如小劇場,上演小人物的喜怒哀樂。

  回到我面前的乾麵,可要徐徐體會,除了肉油的香,得欣賞那平底淺盤邊緣的花紋滾繞,拿起筷子將麵、油、菜、肉攪拌均勻,運動完飢腸轆轆,大口吸吮而入,那就是青春的豪邁暢快啦!

  小菜就在靠廣場處的冰箱上,鐵盤承裝滿滿的豆乾、滷蛋、豬舌、魚肚⋯⋯錢包比較滿時,就切一尾小卷來嚐。還有還有,湯雖然有餛飩、貢丸等基本款,只要肉骨湯沒售罄,定是這碗,我偏愛將肉骨一塊一塊從濃不見底的湯頭撈起,浸在特製的沾醬中,拌蒜泥,軟骨與瘦肉軟脆相伴,真是夠味。

  這是我大四時週日的固定行程,吃完汕頭麵,口腔中醬油蒜味糾纏不去,這時候,就漫步到鼓元街的冷飲攤,籐椅上的阿公阿媽正在看小電視。甘蔗汁加檸檬茶,紅茶加牛奶,或是純純的冬瓜茶,清涼消暑,站在攲斜路旁的欖仁樹下,我黃金年代的回憶,以乾麵與紅茶來定位。

欖仁樹旁的冷飲攤。(鄭順聰·攝影)
欖仁樹旁的冷飲攤。(鄭順聰·攝影)

  哈瑪星乾麵地圖

  離大學菜鳥的乾麵初體驗,已經二十多年了,我這個中年大叔,只要閉上眼睛,動動鼻子,便可展開乾麵小旅行。

  以廟口的汕頭麵為中心,代天宮後頭的長安街,也有一家乾麵,是同班同學、現成大中文系教授黃聖松的最愛,每在鮑國順老師的《荀子》課後,午餐續於此論學,談儒家思想中「仁」與「禮」之義理。某次辯論正激烈,隔桌的客人插話,自報家門,竟是中山的外文系學長,他入社會多年,對儒家思想有切身的體會,他滔滔不絕地分享經驗,我們兩個大學生聽得一愣一愣的,最後,他遞出名片,跟我們推銷濾水器(是啊,那時高雄的水質真的很差,沒裝RO逆滲透,就要去買水啊!)

  但大多時候,我都是隻身尋覓乾麵之味。在打狗再興會社、新濱老街廓轉角處有一家;鼓元街與臨海一路交接處,長條的鐵皮屋頂下,有最古早味的乾麵;鼓山第一市場入口處,喧闐人潮中賣的是素食麵;還有還有,我曾搭著渡輪閒晃到旗津,下船遇到的第一家乾麵,如此素淨,散發乾麵最原初的味道,就吃那麼一次,便在我的記憶中定錨。

  但麵攤不是永遠在那兒,地價會漲,街道會改,時光無情,人會老會生病。重訪哈瑪星,我特地從第一船渠步入鼓波街,轉角處的停車場本堆滿船隻零件,鐵籬旁有家麵攤,破舊油膩,更不要說肉油、湯頭、小菜,濃厚得如內港船隻零件汗水之混合,老闆的臉總是那麼臭,太太就是那麼認命,但我宵夜就愛來這家,麵下好,再怎麼忙碌,老闆都會拿起筷子,饒有節奏地將麵攪拌均勻,不曾偷食步(thau-tsia̍h-pōo),那樣的貼心與堅持,比虛情假意的招呼,更富人情味。

鼓波街洋樓旁的停車場邊,有家讓鄭順聰懷念的麵攤。(鄭順聰·攝影)
鼓波街洋樓旁的停車場邊,有家讓鄭順聰懷念的麵攤。(鄭順聰·攝影)

  後來,鐵籬拆除,小攤移至對面的新店面,老闆的臭臉與堅持不變。二〇一五年年底我再來,遍尋不著!其旁的阿珠麵店是其妹妹開的,說大嫂身體不適開刀,大哥為了照顧她,已歇業半年。

  不敢再問!不敢再問了!我味覺的埋立地,乾麵的初體驗,那些眷戀與執念,被迫隨著時光,一起埋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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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瑪星汕頭麵

地址:高雄市鼓山區鼓波街27之16號    

鄭順聰(張晉瑞·攝影)
鄭順聰(張晉瑞·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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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攝影/鄭順聰

嘉義縣民雄鄉人,中山大學中文系,臺師大國文研究所畢業。曾任《重現台灣史》主編,《聯合文學》執行主編,現專事寫作。著有詩集《時刻表》,家族書寫《家工廠》,野散文《海邊有夠熱情》,長篇小說《晃遊地》,最新著作《基隆的氣味》(與鄭栗兒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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