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香餅

　　以前我在外地念書，返鄉，母親有時會以麻油煎白香餅，瀝乾，讓我把香香甜甜的滋味帶回學校，想家時充飢，亦可當零嘴。我家隔壁就有一家小餅鋪在賣。麻油補血、祛寒，所以白香餅又叫「月內餅」，古早環境不好，常煎給做月子的婦人補身體。

　　皮薄、巴掌大、扁圓形、中間一道小切口如微笑、上頭還蓋了紅印章的白香餅，是茄萣的特產之一，以前只有茄萣才有。早前只有白色，麵粉樸素的原味，加上一點點麥芽糖內饀的勾引，不甜不膩不粘牙，在口中化開如同冬陽曬在情人臉頰的氣味。因為鄉親多為漁民，白香餅攜帶方便又容易存放，討海時，就帶至船上充饑，配幾口米酒。後來慢慢成為鄉內孩子的零嘴，其後外地人也有把它當作飲茶的佐配點心，所以白香餅亦研發一些新口味和製法，例如調配黑糖和龍眼乾，或運用宜蘭牛舌餅的製法讓皮變脆等等。一些遊子返鄉，常把它當作茄萣的伴手禮。

　　離鄉在外，我會想到白香餅，尤其人到中年，這些滋味益發牢固地潛入夢裡、滲進親情裡，整個漫開，如同故鄉的滋味。

2.土魠魚

　　我家就是賣魚的。自小，三餐飯桌上一定有魚。如果問我哪一種魚讓我最回味，我會說「土魠魚」。

　　土魠魚台灣北部較少，所以都從中南部北運。我搬到台北的住所，樓下即傳統市場，我問魚販，為何你們賣的土魠魚都瘦瘦小小薄薄的？他笑說：南部吃魚比較挑，大的肥的都留在中南部自己吃了，剩下的才會到台北啦。後來母親都趁產季，跟鄉人買下一整尾，切成片，抹薄鹽，冷凍。農曆年我回茄萣時，順道讓我整箱載回台北，慢慢吃。母親過逝後，大哥和大嫂也會從茄萣繼續寄來。

　　我喜歡吃母親煎的土魠魚。中火熱鍋，待油微冒煙，關掉，魚下鍋，鍋蓋蓋上，悶煎約三分鐘，噼噼啵啵聲漸小，待微微嘶嘶聲，打開鍋蓋，翻面，再開中火，三到五分鐘，同樣待嘶嘶聲漸消，依經驗兩面可煎幾下，就差不多完成了。表皮一層金黃色，略脆，讓魚油迅疾鎖在裡面，肉才不會澀，起鍋時間要拿捏剛好，吃起來才會香Q彈牙，這是母親教的。

　　除了煎的料理方式，母親還有另一種土魠魚粥，快火炸過的新鮮魚塊，剝成小塊，置於白飯，淋上魚骨熬成的清爽湯汁，最後灑上芹菜末和蔥酥，這方式有點像日本的茶泡飯，謂之「飯湯」，但千萬不能把白飯置入一起熬成粥，那吃起來就膩了，失去來自海洋清爽魚香與來自大地稻香混合的層次感。但這種方式母親也僅偶爾為之。

　　當然，不得不順道提一下南部有名的土魠魚羹。我在台南二中念書時偶爾去舊的「沙卡里巴」享用。方式是將油麵或米粉煮好，置入以湯頭熬製勾芡的羹湯，然後在上面放幾塊炸後切小塊的土魠魚，再加點醃筍、香菇絲，就成為土魠魚羹了，吃的時候可以加點烏醋。母親從不這樣料理，因為不喜歡將土魠魚裹薯粉油炸，盡失原味。

　　民間傳說土魠魚羹源於清朝康熙年間，福建水師提督施琅來臺時，他愛吃鰆魚，當時人們就稱鰆魚為「提督魚」，後來提督魚念成閩南話就變成土魠魚了。

3.烏魚

　　每次回高雄茄萣過年，年菜經常會有烏魚子，一「比」（台語的單位名）切片成盤，金黃如小元寶，夾一口喜氣細細嚼，有夠幸福。茄萣是「烏魚的故鄉」，每年冬至前後約十天是最佳捕「烏金」的時期。母親料理烏魚子是快火速煎，約三分熟，軟硬適中，色澤澄黃；我家大哥是切塊後，倒蓋瓷碗，在凹糟倒入58度C的高粱酒，點火慢烤，微熱即可食又有淡淡的高粱香。

　　母親以前跟其他很多茄萣人一樣做過烏魚子的加工，採卵、綁線、清洗、去血、鹽漬、脫鹽、壓平整形、乾燥、成品……她是行家，烏魚子好壞一眼判知，所以都是她親自挑選，茄萣人往往能享用外地人吃不到的物美價廉的上品。

　　烏魚每年都固定時間揪團來相見，雖然短暫，但牠們好像言而有信一般，因此鄉人又稱烏魚為「信魚」；牠們是大海寄來的一封封魚箋，提醒外地遊子準時返鄉，你瞧，魚烏子形狀像不像一顆琥珀淚滴？鄉愁吃起來果然是鹹的。

【名家專欄】港都絮語

六合情

　　過年時，若沒出國，就一定在高雄過年。前年過年，感到需要找個人多的地方感受過年氣氛，便到六合夜巿，但人實在超出想像，擠在街上，還擔心和家人走散了。

　　當然聽到的是大陸各地不同的口音多，意味六合夜巿吸引陸客觀光，也是過年旅台之選，但對當地人來講，在過年時和陸客逛夜巿「爭食」便感到有點唐突。怎麼說？每家店幾乎坐無虛席，好不容易等到有空位了，點了食物，送來的食物放在保麗龍盤上，份量少又貴，好像店家做觀光客生意，一次性的生意，求售出量不求飲食品質，當地人跟著吃虧。或者那天我沒打聽好，走錯了店家。總之，如今的六合夜巿，屬於不同世代和不同性質的需求者。

　　讀中學到大學這段時期，去六合夜巿，算是小小的犒賞味蕾，那時路兩旁幾乎都是牛排館，平價的，卻是講究到美味的消費。店家競爭激烈，門口常有迎客的服務生鼓吹客人進門消費。人潮來往店家間，不致於擁擠到馬路上。所以要祭五臟腑會邀集朋友到這裡來，在年輕人裡算是時髦的飲食體驗。但如今海鮮取代了牛排，店家和擺到路面來的攤子，大多賣海產，一條街走下去，食材大同小異，攤子上排著龍蝦、大頭蝦、魷魚、螃蟹，形成海鮮街景觀。

　　最近和幾位文友又到六合夜巿，我們先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聊天，館裡位置大概都坐滿了，有些客人坐在那裡看書或資料，桌上攤著書本或電腦，可見是來咖啡館做點閱讀功課殺時間，空間因此飄散人文氣息，可見這地方不僅來逛街消遣打牙祭，還有來漂氣氛閱讀的。我們找到角落一個位置，四個人聊天必然嘈雜，旁邊位置的男士靜靜閱讀，沒對我們不耐煩。

　　到晚餐時間，我們過一個紅綠燈，走入夜巿找吃的。這是平時的週末，有些人潮，但已沒有前回過年來時的擁擠，總算能好好看清兩邊的店家，賣肉食賣火鍋賣各式產品的店家算是豐富，但賣海鮮的真是光采奪目，蝦蟹整齊的排在攤位上，燈光一探，掠奪食慾。挑了一家看來料理豐富的海鮮店，內裝很簡略，牆上電路管線及開關外露，毫不講究裝潢，也可說非常素樸有自信，幾張大圓桌陸續坐滿客人，送上來的餐點都料好實在，海產新鮮美味，我們邊吃邊讚美，其中久居台北少到高雄的文友，更是對海產的鮮度讚不絕口，一頓海鮮餐吃下來，非常平價。

　　這回總算見識到六合夜巿的實力，不靠光鮮亮麗的裝備取勝，而是平實實在的飲食內容。當然每家商店或有不同，但確實在這裡用心挑選，可滿足味蕾和荷包不致失血。

　　但走在這條飲食風味全然改觀的街上，我仍懷念過去那相對單純安靜的牛排街，因此不久前便把過去的六合夜巿牛排館林立的景象和用餐情境寫到小說裡，這是文字的勝場，消逝的，總可在文字裡復生。

 

 

 

【名家專欄】寫畫高雄

人生兩件事最重要，高雄和狗。

　　高雄呀！高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