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專欄】雄雄想起
高雄基因
對詩的熱情,理論上應該發生在高中或大學的青春歲月才對。可是在高雄的那一段記者生涯才是我對詩的最熱情,像高雄的陽光一樣。
那時,我還曾跟一位報社同事約定「每周一詩」,在採訪的空檔,彼此交換詩稿閱讀批評,然後各自裝訂結集,我那本從未面世的詩集叫做《藍鵲飛過》,「藍鵲飛過」是我在高雄市茂林區的扇平第一次看藍鵲,回來後寫下的一首跟環保有關的同名散文詩。
最熱情的時候也是我最忙的時候。寫詩的高峰期,大概是三十出頭歲,兩個小孩陸續出生,間隔不到兩歲。孩子小,加上工作,諸事紛煩。那時很多詩都是「爸爸經」,簡言之,生活就是我的創作,跑新聞就寫社會觀察、有小孩就寫小孩,一九九七年第一個小孩〈誕生〉:
太陽出來
由遠而近:你是粉紅的、彈跳的
你是圓圓的、泛著透明血管的瓷──你是
水晶快樂的裸體,在火中甦醒
你笑成琉璃,哭成陶器……
輕輕擦拭且停止搖晃,母親啊
生命如此易碎
四季有太陽的高雄,高雄是我的母親。高雄在政治上、歷史上也是多災多難的新興城市,跟孩子的生命一樣易碎。
我住在鼓山三路,亦即柴山的山腳下。旁邊是公園,附近有高美館所在的內惟埤園區,沿著鼓山路,有桃子園、元亨寺、壽山公園、西子灣、中山大學……鼓山路是連結高雄市區和左營區的南北行道路,哈瑪星的居民主要從這條路進出。假日我和妻帶小孩回茄萣老家給他們的阿嬤看金甘仔孫,經常就從左營大路再轉台十七線沿著海岸線回家。生活範圍很單純,而詩,常在單純中發生。
那時還是一個文學年代。我密集參加文學獎也獲獎不少,都是在高雄的這段時間。為何有小孩以後才開始用心寫?不是很忙嗎?其實,寫作並非只要才華,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責任感,因為有家庭才會促使自己去正視「責任」,包括實現自我對文學的責任。有了責任感才會有韌性和耐性(寫作靠的就是這個),否則當你經常遇見瓶頸,就不想寫了。
第一本詩集《一枚西班牙錢幣的自助旅行》,在高雄當記者期間完成及出版。那時我對出版和文壇陌生,自己影印裝冊投寄,也沒抱什麼希望。直到有天,作家隱地先生打電話來說爾雅要出版,爾雅是當時鼎鼎大名的「五小」之一,這對我這個新人是天大的鼓勵。當時的聯合報「讀書人」版主編打電話來專訪,登刊新書時除了專訪還有一篇詩人陳大為的書評。五年級世代在「文學盛世」的尾巴了,我有抓到一點點,雖然我人遠在高雄。
高雄是座適合作家寫作的城市嗎?有山有河有海,縣市合併之後,山河海的特色就更凸顯了,河不再只是愛河,山不只是柴山。但「環境」並不是寫作的絕對條件,那麼是什麼?
或許是草莽性格吧。所謂草莽,其實是「野性」、「揮灑」、「反骨」,這些潛在的品質對創作者才是最有影響的。我甚至認真覺得高雄人流有原始部落的血液。從史前到十七世紀荷蘭人入侵臺灣以前,「高雄平原」是平埔族、西拉雅族、馬卡道支族的居住地,散布在大傑巓社、阿猴社、放索社、打狗社等部落。丘陵及山地則為曹族、排灣族、布農族、魯凱族等的游獵地區。高雄人基因裡有迎向山河海的天賦,有叛逆不馴的詩意,這些都會深深影響創作的。
創作最可貴的是「原型」,高雄人的基因裡有原型,野性、反骨、揮灑、不馴,高雄挺適合成為藝術的開創茁壯之地,無論文學、繪畫、舞蹈,或者政治藝術!
◎李進文
現任聯合文學出版社總編輯、創世紀詩社主編。著有詩集《一枚西班牙錢幣的自助旅行》、《靜到突然》、《雨天脫隊的點點滴滴》等;散文集《微意思》、《蘋果香的眼睛》等。曾多次獲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以及林榮三文學獎新詩首獎、二○○六年度詩人獎、文化部數位金鼎獎等。
【名家專欄】港都絮語
菜巿場
我們的日常生活裡,就民生需要來講,關係最密切的應該就是菜巿場了。如果是新的社區聚落或群樓密集之處,也許去連鎖超巿的機會多一些,但在舊社區或新舊社區並立的地方,附近都會有傳統巿場,就算沒有傳統巿場,以台灣人的飲食採購習慣,難免我們都有機會去傳統巿場,在巿場裡體會了採買日常飲食的樂趣。只是有了各項用品分類清楚的超巿後,可能減少了去傳統巿場的機會。但在情感上,傳統巿場才是充滿巿井小民的生活感。
我很喜歡傳統巿場,就是因為生活感強烈。感覺去超巿採買是為了一個簡便的生活,那裡可以買冷凍包、整理過的魚蝦菜肉,回家調料起來很方便,是忙碌的都巿人圖方便的採買地點。而傳統巿場要挑選攤販,要比較各家販賣的食物品質和鮮度,有時看得眼花撩亂,從巿場頭走到巿場尾可能花去了不少時間。但就是這種節奏,使生活鮮活有趣了起來,從比貨色到比價,充滿算計,各種食物的氣味充瀰四周,什麼漂亮的生食都想買回家烹煮,走到熟食區又忍不住買了,拎了滿手的生食熟食,好像生活裡只要打理吃的問題就好了,幸福感頓時而生。
各地的傳統巿場規模不太一樣,我在高雄時,常去的兩個巿場就有規模的差別,一個叫早巿,食物賣到中午,幾條街拼成一個巿場區域,吃的穿的用的都有,貨色很熱鬧,固定攤位外還有臨時攤位,通常是衣服包包飾品類等,有時碰到百貨公司倒貨出來的剪標商品,非常低價廉賣,婦女圍挑,場面很喧嘩熱鬧;食物種類更多,海產、蔬果價格和北部相比相對便宜,熟食也便宜。我陪媽媽採買,媽媽原意想買些我愛吃的食材烹煮,最後我們總忍不住也買了便宜又好吃的熟食,簡化廚房的繁瑣程序。
另一個是離家不太遠的巿場,走路五六分鐘可到,規模雖不大,卻有牢固的在地感。這是我小時候就有的巿場,那時媽媽忙碌時,就由我去巿場採買,幾個固定採買的攤販看我這個小朋友來買魚肉蔬菜,不是算我便宜就是加送份量,到我逐漸長大都還常關心詢問生活,把我當自家小孩似的,到我離家在外,不常去巿場了,那些攤販阿伯阿嬸會跟我媽媽打聽我的近況,因此我回家必去巿場跟他們報到,買買菜給他們生意做,也看看他們。當然他們一一退休了,我不知道他們如今好不好,但巿場仍熱鬧著,他們原來的攤位由他人接手,賣著不一樣的東西,雖然每回去,看攤販易人,總有失落感,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所幸整片巿場仍是從早賣到傍晚,雜貨店還在,青草店、中藥行都在,變動中有不變的老商家,那感覺很好,一個傳統巿場有老店家就象徵了它的歷史,有新攤販則象徵了傳承,每去巿場,就感到有一種時光過往,但仍前進的悠悠感。
最近一次去,碰見了一對母女,她們本來開童裝及生活百貨商行,許多人送彌月服飾禮或毛毯棉被等用品會來跟她們買,女兒跟我差不多年紀,長得很秀緻漂亮,少女時即中斷學業,成天在商行裡跟著媽媽做生意,我每有必要去她們店裡買用品時,總想,怎麼她這麼年輕就不上學了呢?瓜子臉加簡單的短髮真是標緻啊,那時去店裡,好像都會為了看她,好奇相同年紀,怎麼她已能很俐落招呼顧客。這回她和媽媽在原來的商行門口賣服飾,說是媽媽年紀大了,不想太忙碌,只單純賣服飾,想出國玩就去玩,想賣服飾就偶爾出來賣,一方面接待老顧客。難怪大多時候我來沒碰到她們,原來已是半退休狀態了,而且過著一種隨心所欲的生活。
這是菜巿場裡的人情世故,這些舊識及彼此的攀談,是在地的感情和人情味,因為這些,我們才與一個地方產生連結,才能說我家附近如何如何。
◎蔡素芬
一九九三年以《鹽田兒女》獲聯合報長篇小說獎,並改拍為公共電視開台戲劇,其他主要著作有長篇小說《姐妹書》、《燭光盛宴》, 短篇小說集《六分之一劇》、《台北車站》、《海邊》及譯作數本。由於長期擔任媒體文學編輯人,亦編選了《九十四年度小說選》、《台灣文學三十年菁英選:小說三十家》等書。二○一四年最新推出的鹽田兒女系列第三部《星星都在說話》締造了長篇小說的新里程。
【名家專欄】寫畫高雄
偽雙胞胎
從前曾有種「富士即棄相機」,外觀為長方形紙盒,內建底片,拍完整捲才能送洗,高級點的還有閃光燈。
沒錢買相機的我們家,會為了某些重要活動,購買「富士即棄相機」使用。活動拍攝結束後,家人便在家中或鄰居門口,也拍些生活照以消耗底片。於是有些珍貴的日常記憶,被記錄下來。我印象最深刻的童年照片之一,是國小六年級與同屆的表姊留下的一張爆笑合照。
當天我們見面時,發現彼此各掉了一個門牙在對稱位置,也恰巧都剪短髮燙了個鳥窩頭,才知道自己的造型有多糟。看看照片中姊妹倆一左一右三七步站好,伸直了外側手臂擺出開槍的姿勢,儼然一對雙胞胎搞笑藝人。
其實,我們的媽媽還真的是雙胞胎,兩位是自小成績優秀,好勝心強的一雙美人。於是各自繼承兩人DNA的我和表姊,從小經常被兩個媽媽拿來互相比較。
「你看表姊體態真好,你要問一下怎麼保持的。」
「你看你那麼恰北北,氣質跟表妹學一下吧!」
「表姊這次又考班上第一名,阿你數學竟然不及格。」
「表妹參加母親卡比賽得佳作,你怎麼都不會美勞?」
即使表姊家住在鼓山區,我住在新興區,日夜卻好像隔著玻璃門,面對面,不停的被兩邊母親對照著。
幸好我們孩子自己相處時,能打開這片玻璃門,真正的玩在一塊。雙胞胎媽媽間也並不只是談論比較孩子的話題,而是有許多共享的心事。
猶記那天媽媽拿出未拍完的富士即棄相機,把我們姊妹倆推到隔著文化路相對的自來水廠廠長宿舍紅色大門前,拍下搞笑的偽雙胞胎。
今日仔細一看相片,表姊的綠色套裝運動衫,和我的淺磚紅色洋裝,顯露出兩人不同的氣質與個性,倒也不全然那麼相像。
在留影成為對稱的翅膀之後,我們一左一右,飛向不同的未來。如今我與表姊各位在南高雄的最東與最西,在心裡,還是時時顧盼留意著對方的人生。
而文化路這個高雄繁華市區的懷舊一角,從此成為我頻頻回首探望的回憶基地。
◎文、圖/郭紋秀
一位喜歡畫畫勝過說話的女生,用點線面的語言,勾勒出充滿想像的畫面,在圖畫中藏進詩意的內涵。誠摯和偏執成就一頭栽進插畫世界的人生,希望能用自己擅長的畫筆,為自己和世界帶來美好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