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惡現形記，十大閻王殿的地獄故事

　　建寺兩百多年的超峰寺位在阿蓮區的大崗山上。這座依山而建的古剎雖然海拔高度只有兩百多公尺。但因為周遭地勢低平、視野開闊，景觀不輸海拔六七百公尺左右的郊山。

　　但在這座百年古剎的蓮花池下，藏著地獄。

　　更精確的說，是藏著用眾多鬼怪、幽魂、及各殿閻王的蠟像處成的一間展覽室。在這間展覽室裡，我們像是民間傳說中的「觀落陰」、又像是《神曲》裡的但丁，走了一趟亡者國度裡最陰冷殘酷的那條路。

　　這條冥府道路設計得十分簡單。在U字型的展覽空間中，我們按照順序一殿一殿的走。像是跟著剛入地府的冥界新鮮人，走了一趟來世的分發。每一殿都是一個五坪左右的隔間，遠離觀者的一側是審案公堂，職掌該殿的閻羅就坐在審案桌之後，上方懸著標示閻羅名號的藍底燙金牌匾。在靠近觀者的一側，則是受審的亡靈，還有面容醜怖的鬼差。亡靈們或站或跪，神態各異；鬼差則大多帶著威嚇、攻擊的姿態，甚至正在將幾位罪證確鑿的亡靈拖到一邊進行該殿的專屬的各色刑罰。

　　每個隔間旁都設有立牌，解釋這一殿閻羅審判的基準。我將立牌的內容大致抄錄如下：

　　第一殿 秦廣王

　　在陽世為非做惡，或不守道德，死後到孽鏡臺前，現出在世做惡原形。

　　第二殿 楚江王

　　在世專門製造謠言，挑撥是非，離間骨肉，破壞圓滿家庭，舌利如刀，到閻王殿前判入此獄受割刀穿腮之苦。

　　第三殿 宋帝王

　　在陽世販賣毒品，製造偽藥假酒等，死後判入下油鍋之苦刑。

　　第四殿 五官王

　　生前強姦或通姦害夫，死後打入炮烙受苦刑，在陽間心腸惡毒，視養女如搖錢樹，破壞倫理，泯滅天良，心偏腸硬，死後判入切腹抽腸之苦。

　　第五殿 閻羅王

　　生前強盗殺人及劫財，死後閻王判斷四肢受苦刑。

　　第六殿 卞城王

　　生前搬弄是非，使人夫妻分離，兄弟失和，害人家破人亡，死後判入利刃穿心之苦。

　　第七殿 泰山王

　　在陽間為官貪瀆，濫用職權，刁難老百姓者，死後判入虎頭斬苦刑。

　　第八殿 都市王

　　生前橫行霸道，欺壓善良，誘拐及詐騙害人，閻王判入石輪輾磨受苦刑。

　　第九殿 平等王

　　飲孟婆湯之後，領取憑證，受胎轉世經輪迴出生。

　　第十殿 轉輪王

　　依在陽間之功過，分入 「金、銀、玉、石、木、竹」六道輪迴。

　　在民間信仰中，人離世之後會到地獄接受閻羅王的審判。通過這十殿一關一關的審查，最後被分配入六道輪迴中，進行下一世的旅程。在閻王殿裡走了一圈，好像把世間一切惡行該遭的報應都看遍了。犯了前述過錯的靈魂，在相對應的閻王的審判下交由鬼差執行刑罰。

　　十殿閻羅這樣精細的分類，是大約在中國的唐代以後逐漸確立。這段期間，外來的佛教與本土的道教信仰相互影響，於是有了「玉皇大帝冊封十殿閻羅」的傳說。此後，十殿閻羅的分工益發精細明確，各色刑具也一一被載入關於地獄的見聞當中。彷彿地獄的形象是一張逐漸提高解析度的照片，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看得更清楚、記得更翔實。

　　於是在塑像裡、在廟口的結緣書裡，地獄殘酷又血腥的景象被一再的提起。在蓮池潭的龍虎塔裡，也利用壁畫展演著地獄的形象。前幾年剛修復完工的龍虎塔壁畫，就展示在塔內螺旋前行的步道旁。讓「龍口進、虎口出」的龍虎塔，除了消災解厄民間習俗外，多了一些教化的期待。

　　透過對地獄的想像與再現，宗教信仰在教化的功能上便得以展現。走一趟地獄，把「諸惡莫做」四個大字深深的刻進你我的心理。同時，透過地獄也讓我們對人世間種種的不平，有宣洩、平衡的空間。供我們想像在靈魂接受審判的那一刻，那些違背公理正義的人能夠受到懲罰。「勸戒」且「慰藉」，地獄的觀覽彷彿是最古老的一種心理療程。在傳統信仰中，發揮它導人向善的功能。

家將趨邪保平安－地嶽殿吉勝堂八家將

　　早市已經結束，廟埕仍聚集村里居民在此聊天。自愛河畔轉入河川街底端，便是鼓山地嶽殿的所在，近八十年的香火帶動周邊河川市場的興起，地嶽殿亦成為當地居民的信仰中心。在這間「地府廟」的廟埕，居民顯得從容，或因神明和部將一同坐鎮看守，或因鬼神之於他們，本來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農曆七月開廟門—地府眾神坐鎮看守

　　地嶽殿主要祭祀「東嶽仁聖大帝」，並合祀地藏王菩薩、李府大神等掌管幽冥事務之神明。「東嶽」實為名山泰山的別稱，泰山居於東方，有著日出「生生不息」之意，古時帝王崇拜泰山以求長生；傳說死後靈魂歸於泰山之下的「酆都峪」，更讓東嶽仁聖大帝有著上通天廳、下達陰府的地位。

　　一般廟宇基於沖煞等考量，往往在農曆七月闔上中間的大門，鼓山地嶽殿七月不關廟門，由「嶽帝爺」坐鎮看守鄉里。主委王焜燦說，地嶽殿眾神明主管陰間事務，好兄弟在神明眼前自然不敢做亂；另一方面，如果好兄弟含冤，七月也能上門找神明作主，「無論是人是鬼，大家都可以來問事。」有鑒於不少人誤解地嶽殿是陰廟，主委王焜燦特別強調，地嶽殿不是陰廟，而是管理陰間事務的陽廟。

家將步伐踏鄉里—踩踏驅邪人神互動

　　鼓山地嶽殿於1949年成立吉勝堂八家將，神明出巡時候負責開路。「在我們的主公到來之前，家將就先負責掃除妖魔鬼怪，」教練吳新福亦出身吉勝堂，口中的「主公」便是李府大神。吳新福說，家將的步法會依據陣法改變，而陣法皆由八卦衍生，依照不同的路徑、場合變換，有時路過的居民也會請家將進入屋內踩踏驅邪。

　　家將每次出巡都會換上新的草鞋，下馬以後就丟棄，讓民眾撿拾。「草鞋被撿走以後都放在床底下避邪，因為這是神穿過的東西！」高雄市政府文化局2016年將「八家將」列為本市無形文化資產，鼓山地嶽殿吉勝堂則為該傳統表演藝術的保存團體。腳踏鄉里多年，吉勝堂堅持宗教性團體的身份，不接受商業演出邀請。吳新福說，八家將出巡手持令旗，就是因為出巡必須有神明的旨令。

開臉出陣禁忌多—遵守戒律維護神格

　　「這是『善』字，另一個就寫『惡』，代表『善惡分明』。」臉師洪文龍替家將王源財、王家輝畫上范謝將軍的妝容，又說明唇下的紅色部分，代表謝將軍的長舌。為了阻嚇惡鬼，家將必須畫上比鬼更兇惡的臉譜，上妝的過程稱為「開臉（khui-bīn）」，由成員中手藝精巧者擔任「臉師」繪製；不同堂號的臉譜不盡相同，穿戴的道具也有所差別。

　　「開臉下去就是神了，不是人。」吳新福說，八家將開臉過後必須保有神格，也要遵守戒律。在出陣前一晚，所有八家將成員必須在廟裡過夜，接受香火薰陶；出陣期間則必須茹素、戒女色，並不得開口說話，「不能讓鬼知道你是人裝的，不然他就不怕你了，你的臉畫得再兇都沒有用了。」

謙卑奔走為主公—莊嚴傳承家將文化

　　家將王源財開臉以後擺出威武架勢，像是進入另一副靈魂，那樣威風——拍攝結束，王源財的腳步緩慢而踉蹌，兒子王家輝也沒怠慢，隨侍在側。王源財今年52歲，少年時期加入吉勝堂八家將，至今已近四十年。36歲做工卡車翻覆，王源財骨盆碎裂、組織壞死、還斷了三根神經，他說是嶽帝爺保庇，把他從鬼門關前領回陽世。

　　「我們雖然沒有太大力量，但是可以為神服務的時候，就要盡量。」現在只要開臉，王源財忍痛也要跳到好。他和其他家將一樣自稱「將腳（chiàng-kha）」，稱呼神明則喊「主公」，謙卑奉獻身體為神明奔走。目前地嶽殿吉勝堂的家將多是老將，問及招收新一代學徒的標準，吳新福認為品行最重要，「做壞事我也不願意教，神明也不願意收。」

　　王家輝今年16歲，兩年前開始訓練——那大約也是父親王源財開始練八家將年紀。現在他是吉勝堂最新一代家將，王家輝說，起初同學對八家將帶有誤解，自己只是樂觀面對，更加自律，也逐漸改變同學的想法。看得近一些，王源財與王家輝的兇惡扮相底下，臉孔盡是慈眉善目。凡人代神驅鬼，家將遊走生死陰陽，從來就是莊嚴。

打狗魔幻傳奇：妖怪的現身

　　談起妖怪，何敬堯總是能閃著光的眼神，侃侃拉出許多故事，從喜歡歷史，進而研究臺灣妖怪，費時多年蒐羅資料編寫成《妖怪台灣：三百年島嶼奇幻誌・妖鬼神遊卷》一書。他認為臺灣民俗觀中較少人提及妖怪，而是多談神鬼。在臺灣古籍中能發現許多無法歸於神鬼此類的妖精或怪獸，可惜在歷史中沒有給予妖怪明確定位，所以妖怪傳說常被視為幻想的無稽之談，使得妖怪在真實歷史上隱沒，即使妖怪是幻想產物仍有其獨特的存在價值，象徵臺灣過去是個蠻荒之地，各種野獸、怪物存在於這座島嶼。關注妖怪的同時，希望藉由妖怪讓臺灣歷史被看見，才是真正的目的。

大自然現象的寫實幻化

　　高雄地域廣闊，各地區有不同的特色，妖怪傳說相當豐富。由於高雄大多為平地，半屏山是突然隆起之小山丘，特殊的「東北—西南」斜走向，使在地神話傳說、鄉野奇譚不少。清朝流傳此處有麞妖存在，麞妖鳴叫便會引來火災。

　　麞妖相傳由山羌變形幻化，兩者形象相仿，都有一對發達的上犬齒、長虎牙。高雄原來就有各種老山羌傳說，相信老山羌是一種山神，大多傳說山羌鳴叫，三天內必下雨或水災。山羌鳴叫如嬰兒啼哭聲或嗷嗷嗚鳴，具有神秘奇幻感，加上高雄山區多雨，因此先人將山羌與水患連結。而半屏山的麞妖傳說較為特別，從水靈的形象轉而為會引發火難的火靈，後來附近居民甚至在山中設立滅火神「解山王」神像，意欲驅除火靈的干擾。

　　麞妖與水的傳說與高雄美濃地區連結更深。美濃客家人配合清明節的特殊祭典—「二月戲」，相傳在某年農曆二月清明祭祖前夕，一隻老山羌從山上下來，沿途不斷鳴叫，當地人相信必定是大雨將至的訊號，果真在三日內美濃大雨傾盆，豪雨使河水暴漲，以為莊稼與家園皆會毀敗於水患，但此次卻未造成嚴重災損，護全了美濃人，往後美濃人認定山羌是良善神獸，相信老山羌鳴叫是個警示。為紀念老山羌靈異鳴示，每年二月舉辦「祭江河」，請土地神伯公、玉皇大帝到河邊祭祀，祈求風調雨順，並請戲班來演出酬神，形成美濃獨特祭典。

搞怪擾民樣樣來

　　另外還有相當特別的老猴魅故事，清朝時傳說在高雄鳳山地區有妖精作祟，侵擾良家婦女，不勝其煩。時任官府大人方邦基，為人做事賢明通達，同時是法力高強的道士，為恢復鳳山境內安定，於城隍廟前設壇祭醮，忽然天雷地動，天神顯靈，巨雷轟響在地面擊出一方地穴。方邦基一看，見一隻猴子血跡斑斑倒於地穴之中，才發現原來是會作祟的猴妖，此後鳳山再無妖魅作亂。

　　妖怪作亂擾亂人民的方式不少，其中有趣的像是調皮的鬼石傳說，根據臺灣古籍記載，一九零九年高雄九曲堂有一戶吳家，天降鬼石，古時人民相信是妖精作祟，有小鬼或妖精在住宅外惡作劇，朝向宅府內扔擲石塊，造成鬼石亂飛的現象。

　　提到高雄的妖怪奇譚，就不得不想起那瑪夏鄉原住民—拉魯哇族，傳說從前鬼能自由來往人間，一回族人們皆外出工作，留小孩獨自在家，鬼怪忽從地底現身嚇哭小孩，為安撫小孩於是烤了麻糬。大人返家發現麻糬覺得奇怪，小孩告知是地底冒出的鬼所做。而鬼烤麻糬的方式相當怪奇，是將手伸出去烤火，直至出油，將油抹於麻糬後拼命擣著，但因嚇壞小孩，往後鬼便不再任意現身。

神魔鬼怪的責任與使命

　　由於臺灣普遍信仰鬼神，因此妖精、鬼怪類很少進入信仰體系。以往臺灣民間傳說除了與土地、歷史有著緊密關聯外，還包含了一種道德教訓，鬼神信仰、鬼怪傳說大多是要告誡人道理，像是虎姑婆故事告誡小孩晚上不可出門。還有以前臺灣人相信水鬼有功德就能晉格變城隍，告誡人要存善念做善事，成為有德性的人，即使鬼怪也能成為神。

　　在真實歷史縫隙間，有著黑暗角落，從歷史的演進中溢出成為民間、鬼怪傳說或黑暗故事，這些故事反映著當時時代，是呈現出台灣人性格的結晶體，表面並非光鮮亮麗，可能血跡斑斑，這是在提醒臺灣人從何而來，是什麼樣的民族，以及怎樣的海島國家。藉由鬼怪去看見自我、認識土地，這是瞭解臺灣妖精、鬼怪故事中很重要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