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在美濃降下的嫩白冬雪－美濃白玉蘿蔔觀光農園

　　美濃山環水繞，田地一畦畦相連，交織的小路佈成一張密網，載著農人們達達的農機，帶來一期期的豐收。時序進入10月，隨著日頭離北半球漸遠，收回了濃烈的陽光與澄黃的水稻，進入第三期的冬季裡作，當地人稱做小冬，小冬這名字可愛，作物也特別豐富：番茄、紅豆、毛豆、茄子，在美濃細密的路旁彷彿掛上一串串五顏六色的燈泡，而白玉蘿蔔則像一場安靜的冬雪，成熟時在蒼翠的綠葉下露出一抹嫩白。

　　正午的美濃微熱，和蕭爸爸約在美濃農會聊天，蕭家世代在此務農，也把蕭爸爸從幼苗種成了大樹。從小在田裡混，種過菸葉、木瓜、香蕉、紅豆、番茄、蘿蔔、毛豆⋯⋯，蕭爸爸談起農事雲淡風輕，每一樣農作都能細數每個栽種的步驟：香蕉要綁、要摘花、要打掉幼苗；蘿蔔要除草、撒肥、翻土、播種，一項項清清楚楚。不巧的是，前幾日連續的雨將蕭爸爸在九月中旬種植的蘿蔔給打壞了，緊急取消了原本將在月底舉辦的拔蘿蔔活動，今天早晨重新用曳引機翻土，趕在11月中以前栽種新苗。蘿蔔從種籽到成熟約莫要花上45天的時間，美濃從 9月中就有人開始種植冬季裡作，最適合的時間落在10月初至11月間，再往後蘿蔔口感就不好了，今天正好遇到蕭爸爸施肥播種，下午也就帶著我到田裡看看了。

　　蕭爸爸的田位在山腳下，旁邊有一條寬闊的水圳，一來到這裡，他收起了上午輕鬆的態度，背起撒肥機就往田裡走。這時田土表面的顏色略灰、顆粒粗大，經過陽光的曝曬變得十分溫暖，跟在蕭爸爸身後踩進田裡，每走一步腳都會下陷一些，接觸到表土下方濕潤而冰涼的土壤。記得蕭爸爸早上曾說過美濃的白玉蘿 蔔之所以好吃，靠的正是這鬆軟的土質與早晚劇烈溫差之下清晨所結的露水，才 使這裡的蘿蔔皮薄、肉嫩又甘甜。

　　過了一會一台大卡車載著一台曳引機逼近，蕭爸爸從田裡走上來，交代了一下他的規劃，曳引機就下田工作了。這一趟有著多重的任務，要翻土、撒種和拖行，蕭爸爸說，土翻得越鬆蘿蔔越能長好，而撒種的方式有人用手撒、有人和著肥料用撒肥機噴，而這次選擇用曳引機來撒種是因為，當機器開過田地時，會打出一條條小溝，並在田壟上均勻的種下種籽，這樣蘿蔔的大小和成長的速度會較為一致，可以一口氣採收完畢。

　　問起蕭爸爸為什麼種蘿蔔？他笑笑說：蘿蔔的工作比較輕鬆啊！種下去之後就只要留意病蟲害的防治就好。蕭爸爸說得輕鬆，其實也得要五六點就起床開始工作，蘿蔔怕水、怕蟲也怕生病，因此，每天都必須巡邏鄰田的水有沒有淹過來？也要仔細的觀察蘿蔔葉是否有異常的腐爛或蟲子附著？一旦發現立刻就要動手處理，但在噴灑農藥方面，蕭爸爸提到美濃這邊的農民有著嚴謹的共識，在蘿蔔45天的成長週期中，只有前20天能噴灑農藥，後續就得要用有機、無毒的方式處理，怕的就是有農藥殘留，讓人吃進肚子裡去了。

　　蕭爸爸開始做觀光農園的那年，是女兒大學畢業到幼稚園任教的時候，那時，剛好幼稚園想讓小朋友體驗拔蘿蔔的樂趣，就來到了蕭爸爸的田裡，事後便 開始創立粉絲專頁，提供都市人體驗農村生活的機會，美濃的土鬆，只要輕輕一拔蘿蔔就會順勢而起，這時可以走到一旁的水圳洗洗手腳，搭上灌滿氣的內胎， 在水上漂漂河。這是屬於美濃的浪漫，在接足這裡的地氣後，無論往後漂往何處， 你都將記得土地和水流的溫度，決定明年再來看白玉蘿蔔為美濃降下的嫩白冬雪。

◎文／吳克威
喜歡南台灣的人和風景，更喜歡用文字記下屬於它們的溫度。
◎攝影／方子齊　　
◎圖片提供／美濃白玉蘿蔔觀光農園、野上野下

思慕魚，為了魚你相遇——彌陀虱目魚養殖

　　彌陀這個位在海邊的村落，不僅有漁港，靠海的陸地也有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魚塭。居民代代在魚池裡放養虱目魚，已有上百年歷史。直到今天，魚池裡的落日仍是彌陀出外人對家鄉最深刻的視覺印記。

　　早在一鄉一特產的政策推出時，彌陀區漁會就以「虱想起」為品牌，在每年11月左右舉辦「虱目魚文化節」，結合當地漁民和廚師，推出虱目魚特色小吃。除了營造社區認同，也讓觀光客有機會體驗牽罟等傳統漁法。

　　七〇年代水產養殖曾極盛一時，然而卻先後經歷成本上揚、草蝦病毒流行，導致後來技術外移，出現產銷失衡的狀況。然而在彌陀，仍有漁民不斷嘗試創新，在工寮裡以雙手運用新科技，打造新的養殖方式，希望提昇魚蝦品質的同時兼顧生態，洗刷養殖漁業「地層下陷」、「破壞環境」的印象。

　　蔡宏景從事養殖至今已有十多年。在這之前，他本業是機械設計，完全是水產養殖的門外漢。不過父親幾十年前就在梓官租地養魚，還一度到七股租了十五甲地，原本期待可以擴大經營，後來卻賠本收場。繼續養魚是父親的遺願，蔡宏景只好硬著頭皮接下，他擔心到三天幾乎沒有睡，魚塭裡還養出兇猛的大管蝦，把原本要養的白蝦都夾死了。他四處請教養殖前輩，詢問政府輔導機構，養成寫養殖日誌、閱讀書籍、上網查資訊的習慣，經過十年的積累，試出一套自己的養殖方法。

　　蔡先生每天凌晨四五點便會到魚塭邊看水質，他說，「水藻在白天光合作用，晚上行呼吸作用，所以早上天還沒亮最可怕，氧氣可能被消耗完。」幾年前在一次看水質的時候，蔡先生發現測試水質的碗裡竟然有許多細小的黑點，這些黑點成了他轉變養殖方法的關鍵。

　　為了這些黑點，他問了漁民、飼料商，漁民說得出藻類的台語，但他卻無法用這些關鍵字上網搜尋，取得更詳盡的知識。他鍥而不捨的查書，發現這些浮游生物是白蝦的天然餌料。他想，既然這些是白蝦的天然食物，為什麼還要餵人工飼料呢？

　　除了養虱目魚、養蝦，他開始想辦法養這些浮游生物，並嘗試虱目魚、白蝦、泰國蝦混養。他照著書上的指示，用糖液養活菌、用試劑測量水體，還買了手機顯微鏡觀察蜉游生物。他自己組裝馬達，製作了讓白蝦吐沙腸的水盆。這一切都是他在工寮裡徒手打造出來的。

　　他從魚塭撈起一瓢水給我們看，肉眼就可以見到滿滿的小磷蝦、圓球藻，在手機顯微鏡下看得更加清楚。手掌大小的培養皿，竟然有如此豐富的生命，讓人驚奇。他的塭仔岸從來不用除草劑，以免殺死水藻，水邊長出了一片白茫茫的芒草，引來小白鷺駐足。

　　除了更新養殖技術，用更永續的方式來放養，他也敢於投資新事物，希望能自產自銷打造品牌。但虱目魚一年一獲，白蝦一次捕撈的量也很難控制，如何冷凍、打開通路，是另一項大挑戰。他花了五十萬買了一台超低溫冷凍庫，最低可達零下負八十度。「極速冷凍可以防止魚蝦的蛋白發酵變質，同時低溫殺菌。在整個水產養殖同業裡面，據我所知目前只有我這麼做。」

　　為了監測品質，他和高雄海科大合作，檢測水體和魚體是否殘留有害物質，建立生產履歷。他的白蝦已經透過口耳相傳，吸引到一群固定的消費者，週末開車到池邊向他小量收購。我們採訪時，便有一群橋頭、楠梓來的家庭，在一旁等著白蝦入籠。

　　每次看到青年返鄉務農的相關報導，蔡宏景都很感慨。尤其從事養殖漁業，需要很多資本和決心，像他這樣經過了十年，還是只能撐起兩池魚塭。不過他認為，經過檢驗和生產履歷的漁獲，不應提高市價太多。許多用傳統漁法養殖的老漁民，只是沒有資訊，不知道能夠送檢、要去哪裡檢驗，但也都沒有使用藥劑。他希望從漁法上徹底改變，養殖漁業能整個一起進步。

　　魚塭造就了南部沿海的獨特風景，漁民也世世代代和水共居。蔡宏景認為水產養殖在未來仍有潛力，水產的動物性蛋白耗能耗少、換肉率高，養殖可以彌補日益匱乏的海洋漁獲。訪問結束，他回到父親交付他的魚池，繼續看顧這片水波。

◎文／洪明道
醫學系畢業，受臺語歌、秘密讀者滋養，
曾獲少許小說類文學獎。
◎攝影／姚凱翔

走進牧場，羊起溫情 — 禾光牧場 羊咩咩的家

　　初轉進狹小的產業道路，視野驟然開闊了起來，綿亙的田野直抵遠方的大小崗山，作為生態指標的猛禽黑翅鳶低空盤旋，驚起旱田裡數百隻斑鳩，道路逐漸收攏的盡頭是一片翠綠的牧草地。

　　位於路竹的禾光牧場隱身在北高雄廣闊的旱田之中，成立於1991年，為家庭式經營的牧場，畜牧科系出身的老闆從最早的五頭羊起家，經營到今天有四百多頭的規模，每日能生產羊乳350公斤到400公斤，並販售數十種自製的相關食品。禾光牧場在2006年起於六日開放民眾體驗牧民生活，包括小羊餵奶，割牧草餵羊與擠羊奶體驗，吸引許多周末親子出遊的人潮。

　　一早抵達禾光牧場時，老闆早已出門工作多時了，詢問之下原來人在割草，趕緊踏上摩托車往產業道路盡頭的牧草場。碩大的草場中老闆駕駛著高大的割草機熟練地作業著，機具聲隆隆，半身高的牧草將翠綠綿延至地平線，一時有置身歐洲鄉村的錯覺。相較於其他牧場，禾光牧場的牧草是自己租地種植，羊隻因此一年四季皆有新鮮的草料可以食用，與許多牧場直接購買乾燥的牧草餵食做出了區隔。

　　老闆開著小運輸車運著新鮮牧草進出羊舍，說我們來的時候他們正忙，牧場每日忙早晚兩段時間，早上六、七點舉家準備羊的各種食料，出發割草、清理羊舍，並進行配種，然後進行第一次擠奶，稍告段落後將準備好的飼料分送給羊舍裡的羊隻並檢查羊隻狀況，忙到接近中午時才得以稍歇，下午三、四點後再重複進行一遍流程，一般到晚間七、八點方能休息。

　　「羊是好奇、好玩的動物呦，什麼東西都要咬一下，用角磨磨看。」回來接手牧場的老闆兒子解釋著，一邊熟練地為羊舍裡的羊隻準備各自的飼料，羊隻們看到有新面孔進入羊舍紛紛跨上柵欄晃頭晃腦的盯著訪客瞧，不時發出呼嚕嚕的咩叫聲，填飽四百多頭大小羊的肚子是每天禾光牧場裡舉家投入的大事。剛出生的幼羊餵食奶粉與母羊初乳；羊隻稍大欲斷奶時開始輔以新鮮牧草與黃豆與玉米混合的飼料；成羊以新鮮牧草為主，並依作為肉羊、奶羊、種羊等功能於飼料中添加不同營養素；每個年齡層與功能的羊隻井然有序的分區管理，並有生病的羊隻的特別照顧區。

　　禾光牧場原本飼有四種羊，不過如今主要培育「撒能」、「阿爾拜因」兩種。「撒能」全身潔白，公母皆有鬍鬚，成羊頭頂有如燙髮般的捲曲鬃毛；「阿爾拜因」則呈褐色，四足、雙眼與背脊線有黑色的帶狀通過，體型稍小。兩種羊的種源皆來自法國，以純種公羊精液的到牧場進行人工受孕，老闆表示在台灣民間，這種人工培育的技術他可是領頭羊。

　　老闆娘一邊加工著新鮮牧草汁，一邊述說著開設牧場一路上的甘苦談。「好多人以為我們的生活很悠閒，想要投入這一行，很歡迎阿，我讓他們來做一天看看，第二天就不來了。」老闆娘細數著過去眾多來應徵、想接觸牧民生活者的經驗，總是嚇得落荒而逃。「農民還有休耕期，畜牧業可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呦。」老闆的兒子苦笑著說著。

　　對於禾光牧場的發展，老闆一家有著許多的想像。「其實我們的想法也很簡單，在週末人力允許下盡可能地開放讓遊客體驗，親自體驗從割牧草、餵羊到擠羊奶的一套流程，就是要讓大家知道新鮮沒有加工的羊奶是沒有羊腥味的。」老闆娘說道，並提到曾經有小朋友來戶外教學，有一位小孩看到羊舍內有褐色與白色的羊，興奮地指著褐色的羊說他喝的羊奶是這頭來的，一問之下原來他喝的是巧克力羊奶，因此認為那是直接從「巧克力」色的羊身上擠出來的，讓人哭笑不得。「那個情況雖然真的很可愛，但也不得不說現代的孩子是跟生產脫節的。」老闆娘說著。突破現代人對農牧產品的疏離，重新認識農牧業的生產，也是禾光牧場不斷在推動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