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文學】水色高雄

　　我喜歡釣魚。高雄只要有水的所在，小到水溝、大到海港，我幾乎都去釣過。

　　岡山五里林橋下，水色濁黃。穿著雨鞋、撥開芒叢，便可下到攔河堰上；用假餌多拋幾次，釣過六斤的鮕呆。紅頭小水鴨在岸邊築巢，應是北方飛來避冬，並不怕人。

　　蓮池潭水色青綠，已經很難釣到台灣原生魚種了，但有七星、三間、還有魚虎……等外來種，一種比一種兇猛。周末假日，或有老伯撈捕淡水小龍蝦，一斤一百隨便賣。

　　澄清湖供自來水，水色透明碧綠。此處不准釣魚，據說底下有十來斤大鱸，我沒見過。但見過魚虎幼苗，幾百數幾千隻聚游成一團，成了水底下漂浮著，一朵粉紅色的雲。

　　永安是石斑魚的故鄉，路上兩旁盡是魚塭。土黃色的水面上，水車打起陣陣白色的水花，底下總是有大魚潛伏。喜宴上常用的是青斑、金錢斑；較貴的品種叫龍虎斑，身上有黑白棕相間條紋；最大的品種叫作龍膽石斑，一兩百斤的也有人養。我的紀錄魚就是龍膽石斑，八十斤，比我老婆還重，根本抱不動。牠的眼睛會轉動、會看人。釣起來時惡狠狠地瞪我，像是在說「別惹我！」非常高雄款。

　　若你看過「看見台灣」，就知道後勁溪水是彩色的，青紅黃綠黑，次次不同。每年秋後，烏魚成群溯流而上，可站在岸邊以硬竿連鈎挫之。拉力十分驚人，想是來自體內，那股回歸原鄉的渴望。歐巴桑更聰明，直接在攔河堰上趴網，以尖刀剖取烏魚子、烏魚殼則整尾丟棄。我曾經帶過兩條回家、滿腹河底化學汙泥苔癬、臭不可聞，連野狗都不吃。因此建議大家，盡量別吃野生烏魚子。

　　蚵仔寮漁港的水色則隨天候變化，暗青、湛藍到淡黑。以前聽說釣得到紅沙、石斑、紅蟳之屬。現在，坐一下午｢槓龜」回家也是常事。但遠望海天連線處，白雲蒼蒼，令人心曠神怡。

　　也曾在破曉前來到高港南堤「打母光」（捕抓日出的第一道曙光），空甩著釣竿，望向貨櫃碼頭的點點燈火。水色由漆黑、轉為深藍、轉為寶藍、轉為綠黃、轉為橙紅，在一瞬間金光萬丈——然後復歸於墨綠的波濤。「嗚～」大船鳴笛出港，開啟這海港城嶄新的一天。

　　國人好吃海鮮又濫捕的結果，台灣沿岸已經很難釣到像樣的魚了。若真想釣到大魚，你可以由小港漁港搭觀光漁船出海，展開一趟海上冒險之旅。凌晨出發、黃昏回港，全天在海上，得不怕暈船不怕吐才行。若是天候稍差，波濤高達三層樓，水色盡是灰黑。釣魚人在暴雨寒風之間搏鬥，總是讓我想起祖師爺海明威那句話——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擊敗。

　　十斤的黃鰭鮪在百米深海底，加上水壓，拉起來就像一百斤，非常考驗釣魚人的臂力。鬼頭刀總是成雙成對，在十米深處的透明海水裡優游。你只要放下一隻假小卷，釣起母魚就能釣起公魚、釣起公魚就能釣起母魚——一同赴死，便是真愛！

　　釣到精疲力盡時，也近黃昏了。船行在海上，碎波白浪。回港時瞭望，從左到右分別是「打狗門」，佇立著西鄉大將憑以指認台灣的｢高砂」鼓山；接下來是錢帛狀的八五大樓，玻璃反射著碧藍色的光芒；高雄港紅白相間的貨櫃吊臂，像是一座座鋼鐵巨人；灰黑色的水泥消波塊築成的堤防，蹲著不怕死的釣客；最後，純白色閃耀黃光的高字型燈塔，便是家的方向——應該很少人從這個方向觀看高雄，但這是數百年前先民來台時觀看的方向。

　　滄海桑田、水色變化，高雄宛如浮在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