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內黃金雨

　　多年前我剛到高雄當記者，住過三個行政區。起先租賃在小港區中大厝，不久搬到前鎮區英明路，結婚後購屋定居在鼓山區。

　　2014年發生高雄氣爆事件，地點包括我以前賃居的地方，腦海浮現那裡的人事物。有人因氣爆受傷，也有人就這樣離開了，事發後整個八月心中難過，我在手札中寫著幾行字，那是我心中的輓歌：「八月陽光，像強悍的兵。一顆心，滾落草莽無法挽回了。偶陣雨，是寧馨。……雨停，輕喚汝名。阿勃勒樹下黃金雨，十字背影，慢行。」

　　我主跑過好幾年的環保線，半夜被B.B.call喚醒，去跑工業區的氯氣外洩、儲油槽的漏油事件……居民的環保抗爭不計其數，當你就住在隨時飽受生命威脅的儲油槽旁邊、當你深夜被洩漏的氯氣嗆到劇咳或睜不開眼，才能體會那種深刻的無助。

　　1970年代，大型造船廠、煉鋼廠、石化廠等等重工業設在高雄，但稅金卻上繳設在台北的總公司和中央政府，高雄人有很多無奈，被迫接受許多身不由己的不公義之事。但是命運不是天生註定的，想不想改變就看自己。每次我到市議會採訪時會經過中山圓環，那是「美麗島事件」的發源地，所有大型抗議遊行一定得經過這圓環，這是向威權時代挑戰的象徵。高雄向來是革命之地，政治如此，綠色環保亦如此。

　　早年高雄民間綠色環保團體就相當活躍，包括高雄市野鳥學會、柴山自然公園促進會、衛武營公園促進會等等，我也是在第一線參與報導的記者。去年在高雄新建的圖書總館遇見多年未見的詩人醫生曾貴海，他始終記得我跑環保新聞。我想起十幾年前他跟一群愛護鄉土的人士成立「衛武營公園促進會」，主張把位於鳳山區與苓雅區交界的廢棄的衛武營軍區改闢為都會公園，經過漫漫歲月的努力和堅持，終於讓衛武營成為大高雄的都市之肺。想想，那塊大面積的土地若用於住商開發，一定會有來自各方「勢力」甚至「利益」的角力，也就是說，要從老虎口中搶下肥肉，比什麼都難，但高雄人做到了，他們的努力被稱為「最美麗的革命」。

　　回憶高雄，我筆記著它： 

　　有夢的個性，坦蕩許多，許多寂寞被大嗓門趕走；哈腰張臂，把天也撐闊。

　　民主在這兒住那麼久，都生根了；重工業在這兒咳那麼久，心都鏽了。

　　災難，我一個人的災難是想念；而飄泊，高大雄壯。

　　常覺得，高雄就是大意象與小細節的結合。草莽是它的大意象，山河海的地理環境讓它心胸開闊；小細節則是重情重義，對所堅持之事，有韌性有耐力。因為這種性格，這十幾年來，高雄市變了，透過抗爭，透過民主選舉，自己改變自己的命運。都市的景觀變化極大，文化漸有細節，政治更有自主權。

　　想起南方的故鄉阿勃勒，我曾寫〈阿勃勒祕密小詩──寄給1979年．高雄〉獻給深刻我心的高雄。

　　人心解放為累累之花序

　　掛在樹梢；天空坐樹下

　　用煙的手寫一封陳情書

　　寄給愛。黃金雨般的愛

　　撒落街頭一列異議分子

　　異議分子們以羽狀複葉

　　行進，吶喊，繞過圓環

　　信仰被風中亂髮向後撥

　　高雄坐在樹下，猛抬頭

　　以為樹梢一群月亮吵架

【名家專欄】港都絮語

山容

　　世上的城巿，各有地形景觀，天然條件影響城巿的開發走向和知名度，人有基因上的優劣組合形成外觀與生理內質，城巿也有地理與歷史發展下的景觀與人文縱深，實在充滿探索的趣味。如果巴黎沒有塞納河流經，城巿就沒有橋樑的美貌，風情會全然不同。如果西藏拉薩不是位於三千多公尺的高地平原上，擁有四周壯麗的群山景觀和乾淨的空氣，也不會和古寺結合成吸引人的朝聖之地。

　　自然觀景是城巿的資源，依自然觀景而發展起來的城巿，若能善用自然景觀資源，必然可以為城巿帶來特色。如果我們生活在一個沙漠國家或一個乾燥的平原型的國家，自然視覺必然乏味多了，幸而我們生活在一個有山有水的島國，享有高山與水域的自然景觀，那是最美麗的景觀。高雄又正好是海島地型的縮影，擁有山地、平原與沿海。

　　上回談了沿海的高雄港，這回就來談談山吧。縣巿尚未合併前，對高雄巿的山大略有兩個印象，一是被山下水泥廠蠶吞了大半的半屏山，一是壽山。一個是完全做為產業利用的礦山，一個是民眾可踏青，與日常生活很親切的傍海山巒，成為高雄代表性的山巒。縣巿合併後，東邊的山群收納為城巿版圖，高雄的山海景觀因此氣象萬千，像位於茂林國家風景區的六龜，優美景致早已是旅遊景點，更往東北已進中央山脈，林深地遠，一般人較難深入，但光是中央山脈山腳下的小山群，也足夠巿民做為日常的遊樂觀賞。

　　位於大社區的觀音山即是一個搭車開車都方便到達的郊野山巒，山的腹地遼濶，起伏的山勢，健走或行車觀景都有紓放身心的效果，義大世界毗鄰興建，也利用了觀音山的地勢景觀。山徑沿路多庭園餐廳，每年我都和家人到山中找一家土雞城庭園餐廳做家族團聚，在花木扶疏的亭閣裡用餐，美味與野趣兼具。店家大都生意盈門，這地點符合城巿居民假日的遊山消遣找閒趣，難怪可以發展出各種特色餐廳。也是擁有多山的城巿，居民多了選擇消閒地點的機會和樂趣。

　　山巒多翠無庸置疑，往山區尋找綠意，獲得視覺與心靈的舒暢是必然需求。然而，高雄巿很特殊的是有一座沒有綠意不長樹林的山，月世界。仍然吸引遊客不斷。我初次慕名到月世界時，真受教了光禿禿的山容，世上竟有如此枯燥乾荒的山景，簡直不想把它當做山看，腳下踩著灰黑的土地，眼見稜線分明如石墩堆排般的山容，心想地名真是再貼切不過了，如在照片中看到的月球表面般乾蕪。

　　後來在美國德州開車往西邊洛杉磯走，就在德州與新墨西哥州及墨西哥交界的邊界工業大城艾爾帕索（El Paso），看到了同樣荒蕪般的景觀，那城巿灰樸樸的石岩上的建築，沿途所經，很難找到一棵樹，我馬上聯想到月世界。而缺乏綠意反而成了它的特色，這跟新墨西哥州的很多光禿禿的山群一樣，形成大自然界的特殊景觀，引遊客尋踪訪勝。

　　而我們是這樣幸運，求山景不必捨近求遠，在一個城巿裡，看山看海都可取，看山亦有不同景觀，往綠海山林行走，或到月世界看山之荒寂，真是豐富的山容，嫵媚、綺麗、肅靜兼而有之。城巿以此為據，山海風雲，當有不可限量的發展。

 

【名家專欄】寫畫高雄

鳳山城小高雄

　　小時候便跟家人住在鳳山，經常跟著媽媽去逛黃昏市場買菜，提著大袋小袋的我們接著會去吃米糕、四神湯還有麵線糊。回想起，無論是求學時期，學習所需要的文具、字典；或上了國中有了少女心，懂得打扮了，女孩所需要的服飾、包包、髮飾，都能在這小城裡採購。鳳山對小時候的我來說，好像就是一個小高雄，只要騎上了腳踏車，在不遠處，好玩、好吃、想買的，鳳山城裡都能滿足我的需求。

　　現在長大了，意外的是鳳山給我越來越多驚喜。有一次無意發現，也想不到，在這樣窄短滿是小吃的夜市巷道內，會有一間個人平面設計工作室在裏頭；你也猜不透，轉運站的人行步道上，只有散步跟遛狗的人會經過的地方，竟會有間小小的鄉村手作小店。鳳山舊城的風貌不變，多的是年輕一輩的人事物帶來的新視野。

　　自己在鳳山生活的一天很簡單，早上會去鳳山游泳池晨泳，或是去衛武營都會公園慢跑，接著在路上外帶酥脆的蛋餅飯回家。在工作上，鄰近的大東藝術圖書館，像是我的資料寶庫，許多藝術設計書籍都能在此借閱。有時候想尋求一個不同工作氛圍的下午，野餐風格早午餐店、工業風、車庫式咖啡店、音樂租借空間、小酒吧，各式各樣的店家在鳳山的選擇也越來越多。

　　所以鳳山城對長大的我來說仍然還是一個小高雄，因為它還是把我留在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