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高雄活動好好玩 GO

【名家專欄】

住在時間的身體裡

  校園裡的蟬聲大作,又到了畢業的季節。

  那年畢業後,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聽見這樣明亮的蟬鳴聲了啊。這是再好不過的夏天,我回到校園,走過長長的林蔭道,陽光灑下,樹上的葉片一一亮了起來,像是節慶的燈籠,假日的浪花;像是琉璃風鈴掛在晴天微風裡搖晃,小心翼翼的響,像在說話,而說話時確信有人用心傾聽……

  樹葉在我頭頂上搖動,窸窸絮絮,好像真聽見誰的話語,細瑣、溫暖、親密的聲音,不能了解,但是好迷人好靠近。林蔭道的盡處是平整的草地,隔著草地,排球場上比賽正在進行,強度不高的學生球隊比賽,但球員觀眾都深深投入其中,有來有往,越來越激烈的樣子,場邊的啦啦隊按耐不住紛紛站了起來。計分員翻著計分牌,露出鮮明的紅字。比賽一路拉鉅,但已經接近尾聲了。

  我加快腳步,想搶在結局之前趕上球賽。林蔭道上一棵棵大樹落下陰影,落在地上,也落在我的身上,像是一道長長的階梯。跑著跑著,漸漸有一點喘──其實也不是喘,是心跳,呼吸,肌肉的韻律,是整個身體都跟上了熱切節奏的感覺。蟬聲忽大忽小,在樹間、在身周響著,偶而緊促高亢起來,偶而又後退為低調的背景音樂──蟬聲標記了這個熱烈的季節,但蟬聲並不是重點:風裡搖曳的樹葉、一張張掀起的計分牌、球場上被曬得發燙發亮的球衣、我的、以及他們每一個人的心跳和呼吸,才是此時此刻鮮明的主題。球場再過去仍是樹林,樹林的上方,是晴朗夏日時才能見到的那種藍天白雲,那麼純淨、明亮、開朗,那麼青春而且真實,真實得彷彿──彷彿不是真的。

  但這些都是真的。蟬聲從四面八方包圍著我們,我,和球場上、球場邊的每一個人。記得小時候曾跟著家族裡的其他哥哥姐姐去捉蟬,我是在都市長大的小孩,手腳不是那麼靈光,伸長了竹具或細網,攀上爬下,但最後真能捉到的,往往都是蛻後的蟬殼而已。我還記得蟬殼捧在手心裡的感覺,很輕很輕,小心的拋一拋也不太能察覺它的重量。空空的蟬殼裡,不知道消失的是什麼:是本來住在這個殼裡不能飛行的幼蟲,還是也許此刻正躲在樹上低鳴、即將死去的成熟的蟬呢?

  那時我還是學生,時不時也會湧起類似的迷惘和感傷──我們都想成為更好的人,但此刻的我們,又算是什麼?此刻的我們是很好的人嗎?或者我們仍遠遠不夠好呢?遠處球場上的比賽,已將近尾聲,我走出林蔭道,看見場邊的替補球員輕輕拋轉著球,球上黃藍白的顏色在空中混合為一,落回手裡時又各自分離,像在玩耍,也像練習,某種魔法或是某種手腕,或是某一種騙局。像在嘗試分辨自己的記憶與複雜的心情……。我走入草地,陽光曝曬著開始出汗的我,樹蔭退去,已經無處可躲。

  越過這片草坪,就是球場了。但就在這時,球場上卻傳來長長的哨音。比賽結束了。

  蟬聲好像瞬間大了起來。彷彿有誰吹響了另一支更決絕的哨,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或是急急地制止著什麼似的。我在草坪當中停下腳步,聽見啦啦隊的掌聲,遠遠的,像是熟成爆裂開來的豆莢或毬果,聽見球員們聚集喊聲,伸出手,向對手與裁判致謝,向自己與啦啦隊致謝,彼此歡呼,像是一場燦爛的夢。

  「哨音落下的時候──」,我想起從前學生時期一起打球的朋友,想起贏球與輸球時我們快樂與落寞的臉。快樂或落寞不是因為輸贏,快樂,或落寞,是因為我們此刻一起。一起努力,在時間裡一起輸了,然後又在彼此的心裡,反敗為勝一起贏回了更重要的東西。但那是什麼呢?那些年捧著空空的蟬殼,褪色的蟬殼,聲音的彈殼,象徵的蟬殼,高高舉起逆著陽光看的時候,好像是堅硬的金屬製成的……

  我沒有見過真實的蟬,但我聽過蟬鳴,看過聽見蟬鳴的人的表情。蟬是存在的。因為蟬殼,與蟬聲,那些美麗往事的線索,讓我能夠繼續相信當年發生過的心情──能夠繼續依靠愛,與溫暖,認同那平凡又不凡的一切,從來就沒有消失。

  哨音落下,蟬聲揚起,比賽真正結束了。然後,我們一起久久渴望的夏天,或許,就會真的開始了──

  我們會有什麼改變嗎?校園裡蟬聲大作。世界鼓脹得滿滿的,從球場走下來的人們彼此談笑,汗水淋漓,與我錯身而過──有那麼一剎那,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好像瞬間離開了自己的身體又隨即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裡。描圖紙稍稍錯開又重疊。覺得,好像從這一個夏天,回到了那一個夏天。

◎林達陽
高雄人。高雄中學畢業,輔大法律學士,國立東華大學藝術碩士。
在離海不遠的地方長大,喜歡書店、電影院、室外球場。著迷於旅行、
日常巷弄和能夠看得很遠的地方。曾獲三大報文學獎、台北文學獎、
香港青年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優秀青年詩人獎等。
詩集:《虛構的海》、《誤點的紙飛機》;
散文:《慢情書》、《恆溫行李》、《再說一個秘密》、《青春瑣事之樹》。

FB:「林達陽」
Instagram:「poemlin0511」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阿哲.A.訓育組長

  童年日常,國度不大。

  我的同齡人際關係全在二聖二路,路兩頭,剛好就是我家和國小,同學們就分布在中間延伸出去的巷弄裡。最要好的朋友A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就住隔壁,酒渦很可愛,綁小馬尾,伯父伯母都疼愛我,連我家的大黃貓都常過去討吃食。A家裡做黑手,專修大型聯結車,學徒來來去去,全是誠篤的年輕人;我從小就跟著A在這些學徒腳邊竄來竄去,他們也把我們當妹妹看。

  那些學徒裡,和我家最有往來的,是一個叫阿哲的男孩子,一頭自然捲,臉上還冒著不少痘子,休假時就換一身白襯衫合身雪花牛仔褲,這在1980年代是勁裝,明星也都這樣穿。父親開車帶我們外地出遊,有時候也叫上阿哲,他和我和妹妹擠在後座打鬧。翻舊照片時,才發現那麼多阿哲抱著妹妹、牽著我,一齊向鏡頭傻笑的紀錄。總是這樣,學徒總要出師,他們會到其他更大的廠家做,有一天就消失了。也許當時他也一身勁裝、手提行李袋瀟灑一甩,來我家道別過的;然而小孩的世界雖小,新鮮的、移轉注意力的物事卻不見得少,轉眼也就忘了。阿哲到哪裡去了呢?現在也五十歲了吧。

  我與A同校,甚至同班,直到國中畢業為止。我去了前鎮高中,她入學道明。同時我家也搬離了二聖路。前鎮高中位於昔日工業區裡,附近是漁港,高中生沒什麼時間探索附近風景,放學了,大半同學都要趕到七賢路或建國路去補習,我是從不補習的,但也得乖乖回家;學校和家庭都是運行著一套管理個人法則的場域,逗留在外等於暫時脫離管理,父母是不允許的。忙著適應新的人際關係,和A的聯絡竟就此斷開。

  再一次見到,已經是三十歲以後了。媽媽帶回A父母的囑咐,說她要結婚了,希望我能去一趟。嫁給誰呢,竟然是嫁給我們的國中同班同學,據說是出社會工作以後,才意外遇到的。A當了小學教師,而先生從事資訊設備維護,到校服務,因此重逢。去了婚禮,我被安排在國中同學那一桌,他們看到我,露出「消失了的傳說中的人」突然迸出來的訝異表情。從海蜇皮烏魚子聽到了紅蟳米飯,才知道同班同學相互嫁娶的就有三對,且多半與中小學教職場域有關,從紅蟳米飯聽到甜湯上桌,才搞清楚,啊,當年班上四十五位同學,竟有十四位在中小學裡工作。

  是,我們當年都是教育當局禁止能力分班後,學校禁不起家長會一再要求,私底下把各班前幾名學生集中到兩個班級內,變相能力分班裡的成員。我原屬的那班,不知怎麼的,只有我被調到好班去。好班只得兩班,比起可以大方能力分班時的A段班少得多,因此又被稱為A+班,是其他班級的眼中釘,總懷疑我們有特權,不然,為什麼野蠻訓育組長從不叫這兩個班級的同學到台上去羞辱呢?為什麼竟有女生頭髮可以留那麼長,又為什麼服儀不合規定時不會被叫出列?

  當然,現在已經明白,成績表現好的同學,往往家中環境不差,父母更有可能變成家長會一員,平日出力出錢,對學校管理方因此更可以指指點點,校方當然也不願意得罪會出錢的父母,嚴苛訓育管理不大會光臨到A+班同學頭上。不過,如果是數學段考少十分打十下,孩子回家手心仍然紅腫,拿筷子時都感困難,那家長不會抗議的,「小孩不乖就打,請老師多多管教」,當年父母都會這樣跟老師說。當然,對於A+班小孩來說,不乖,就是成績不理想。

  A+班的孩子們,那麼多都進入校園工作,工作穩定,範疇固定,給予他們的孩子比較好的教育條件,孩子們長大了也變成了社會中高階層。是這樣不斷複製、積累下去的。

  多年後,外公在六龜那裏築造的小別墅,隔壁竟是當年那個把非好班的孩子叫到司令台上羞辱的訓育組長。天啊我甚至記得有一次,他一腳就把一個男孩子踹離三公尺遠。外公說,張老師人很好呀,看到人都笑笑的。

◎楊佳嫻
台灣大學中文所博士,清華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
著有詩集《屏息的文明》、《你的聲音充滿時間》、
《少女維特》、《金烏》,
散文集《海風野火花》、《雲和》、《瑪德蓮》。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高雄天

高雄天
高雄天

 跟新認識的朋友討論著高雄

 一如往常,聊人、聊交通、聊食物

 不免俗也聊到高雄的天氣

 對方帶著有點嫌棄的口吻說著:

 高雄真的好熱,而且都不下雨好奇怪⋯⋯

 都不下雨好奇怪?

 身為高雄人的我聽到不禁堆滿疑問

 相較於北部人習慣的陰雨綿綿

 高雄人真的對於冷跟雨的忍耐度很低

 大概只要下雨連續三天以上就會開始不耐煩了吧。

 比起連雨,我想我們還是比較喜歡在大馬路上吹著風被曬到流汗。

 沒錯,高雄就是熱!超熱,每天都快被曬死了!

 但或許也是這樣的好天氣才造就高雄人豪爽的人情個性吧。

 想到這邊我忍不住笑著回她:

 天天都好天氣不好嗎?你才奇怪哩!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Information

◎文.圖/Bamboo Cai

女生、高雄人,本人很高瘦,喜歡貓、喜歡達利。
從高職大學到出社會都在做設計,近幾年決定從設計師轉為刺青師。
刺青的樣貌很多也還在不停地嘗試著,
唯一不變的是,希望自己的創作能夠一直是有趣且獨特的。
更多人體作品歡迎追蹤
Instagram:bamboo_cai

回到頁面頂層 回到頁面頂層